那縱身一跳輕如羽毛-成長視窗
如果說,生命中的朋友像莊稼一樣,一茬一茬的,過一段時間會消失一些,那卓翔就像一棵仙人掌一樣頑強地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著。
我們是死黨,盡管性格完全不同。這里就是我們成長的地方了,在城南,是這個城市一直得不到開發的地方。卓翔的爸爸和我爸爸是公交公司的同事,他爸爸是司機,我爸爸修車。
也許每個人的人生,都在父母那里預先得到了些許的啟示,包括做什么樣的人,有怎樣的品行和理想,將來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。卓翔說,我媽說了,除了北大清華,以后什么大學都不上。我爸媽希望我能上個汽修類的院校、以后接老爸的班就不錯了,用他們的原話說,要是你能上北大清華,我們也讓你上,可你不是那塊料啊,他們這樣說我,我也不生氣,就笑笑,其實我心里佩服的是我表哥,他35歲了,有自己的模具廠,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但表哥是高中畢業后去當保安的人,能有今天的派頭已經很了不起了。
和卓翔去表哥廠里玩的時候,我和卓翔說將來我也要開一個這樣的廠,卓翔瞪大了眼睛,表示從沒想過那么遠。我問他,那你最遠想到了哪啊?他想了想,說,考北大。我繼續問,那考不上怎么辦啊?他說,那就人大。
我笑了起來,說,你小子真幽默。在我心里,人大和北大并無區別,都是像銀河系一樣遙遠的事。那時候,我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上市公司、有高管,也不懂什么叫全球化進程、低碳生活,上了人大北大,理想間接也就等于要做教授、科學家。
我在心里專門騰了一個地方保管卓翔的理想,供奉著一種代表了身份和地位的職業——教授。去年高考結束的那天,我去找隔壁考場的卓翔,看到他的那一刻,我頓時感到不對勁——卓翔一臉疲憊地走出來,看到我的時候,一手把書包扔給我,問我,有煙嗎,找個地方抽煙。
原來考試前一天夜里,卓翔發高燒,第二天還迷糊著,狀態很不好。人大的目標沒能實現,倒是調劑到了南京的一個經濟院校,排名也還不錯。我想要是別人,斟酌一下,沒準也上了,但卓翔不一樣,毅然就去了復讀班。我上了一個杭州的大專院校,離開的頭天,我去復讀班找卓翔。那地方挺幽靜的,毗鄰一個國家文物保護單位,是個寺廟。我路過寺廟時,還偷偷在門口給卓翔許了愿。
大學的生活平淡無奇,自由一下子像洪水般涌現,我學會沒日沒夜地掛QQ、通宵上網打游戲、把發型換得像古惑仔,然后去和女同學搭訕、一口氣喝好幾瓶啤酒。我能夠感覺自己的世界是開放的,自由的,危險的,而卓翔就是那個可以把我從危險邊緣拉回的人——他每隔幾天就給我發個短信或是打電話。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談,我想人生理想其實割裂不了我們的友誼。
過年時我曾去看過卓翔,發現他的頭頂有了一簇白發,他學會了熟練地抽煙,看得出來壓力非常大。這些壓力也許來自他的母親,更多的應該來自卓翔對自身的要求。其實他的那種壓力,我能體會,又不能完全體會。因為我們倆畢竟不同,第一次高考和第二次高考也是不同的。我想在我們十幾歲開始幻想未來的自己的時候,我們的人生就出現了不同的出口,或者說是轉折點,只不過當時的我們沒有發覺而已。
今年高考第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卓翔的電話,情況直轉急下,他的聲音有些戰栗并且非常絕望無助,他說這次又完了,數學他媽的太難了,考砸了,一塌糊涂……卓翔反反復復地說著這幾句話,我心里陡然一驚,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。我默默地聽著他的訴說,最后告訴他,哥們,別緊張,后面的幾門考好就有希望,你不要放棄希望。
那天晚上卓翔和我聊了大半個小時,他似乎平靜了下來,喃喃自語說,嗯,接下來的幾門我再好好考吧。可是,6月8日清晨六點的時候我突然接到卓翔的短消息“如果考不上,我寧愿去死。”我被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嚇住了,直覺告訴我要出事,馬上蹦起床給卓翔打電話,卻怎么也沒人接。下午我突然接到爸爸的電話,他聲音低沉,說,卓翔沒了,從五樓跳下去了。原來就在清晨,卓翔從臥室的窗臺上縱身跳了下去。
爸爸的聲音很輕,隱忍的哀慟卻直達我的心臟。那一刻,我心中供奉著卓翔的理想的地方,土崩瓦解。那個倔強的男孩,就這樣舍棄了生命。我很想質問他,為什么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,竟然害怕繼續生活下去?
我曾多次在街上游蕩,有時候看到幾個結伴的青年,看他們抽煙,說笑,勾肩搭背地走在街上,會錯覺那是幾年后的我和卓翔,但現實又讓我無比悲哀地意識到,我們永遠不可能像那樣子在一起勾肩搭背了。
現在我經常想的是,到底是高考,還是所謂的理想與期待,是不同人生的分割線?聽人說仙人掌澆多了水,根部會爛掉壞死,那么卓翔,你是不是被那些金光閃閃的名校、過于耀眼卻不一定有用的星光的理想暗傷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