窩在大山深處教了一輩子書的老魏退休了，打算去城里看看，見見世面。
　　下了火車的老魏順著車站附近的一條小巷走著，小巷兩旁有一個挨一個的鋪面，老魏很奇怪，為什么整個一條街都是搞美容美發(fā)的?更讓老魏奇怪的是，每個鋪面的玻璃門都半開著，里面坐著一個姑娘。正在納悶的老魏突然聽到第一家鋪面里的姑娘怪怪地向他招手，沖著他喊：“哎，來來來，給你說句話！”老魏一看，不認識那姑娘呀，就前后看了看，他身后有個小伙子，老魏想興許人家是跟小伙子打招呼呢。老魏還真看到那民工打扮的小伙子朝玻璃門里走去，姑娘笑吟吟地拉著小伙子的手把他拽了進去，門被姑娘的小手順便拉上了。老魏想，真被我猜中了，人家是熟人。正想著的老魏又經(jīng)過第二家店，那里的姑娘也怪怪地向他招手，沖著他喊：“哎，來來來，給你說句話!”正好有個身背旅行包像出差模樣的中年男人朝老魏迎面走來，那男人直接沖著那召喚的小手就過去了。老魏想，又是熟人，我就說嘛，怎么會叫我呢!
　　巷子很長，老魏仍然朝前走，從一個鋪面里又傳來“哎，大哥，來來來，給你說句話”的喊叫聲，老魏這次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別人，那聲音是叫自己的。那姑娘見他遲疑，又喊：“大哥，就是你，來嘛，給你說句話!”老魏聽著那口音有些耳熟，心想，難道我今天也遇見熟人啦?不對吧，真是熟人她也不應喊我大哥呀，我都快六十了呀。
　　老魏就朝那扇玻璃門走去，對著那姑娘說：“你要跟我說什么?”
　　“大哥……”姑娘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老魏突然就把話噎在了喉嚨里，臉刷地紅了。老魏一下子認出了姑娘，是村里的小蘭！老魏就笑了，說：“幾年不見，你都在城里開理發(fā)館了!哦，你剛才怎么叫我大哥呢?”小蘭低著頭，低低地說：“喊錯了，魏老師！”老魏說：“叫叔吧。我退休了！”小蘭說:“退休了也是我的老師呀！”老魏這才細細看了看小蘭，她涂著粉粉的口紅，描著亮亮的眼影，身上的衣服少得像沒穿一樣。老魏想，城里開理發(fā)館都要穿成這樣嗎?老魏說:“讓我看看你的理發(fā)館。”說著就朝玻璃門里邁腳。小蘭沒攔住，急忙窘窘地說：“也沒什么好看的，很簡陋的!”進了門的老魏看見里面還有兩個姑娘，一個正給一個男人洗頭，一個正給一個小伙子揉背，她們穿得比小蘭還少。老魏用搜尋的目光看了一下四周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理發(fā)用的推子和刮胡子用的刀子，就說：“你這里不理發(fā)嗎？”小蘭沒有回答，那兩個姑娘沖著小蘭怪怪地笑，小蘭臉又紅了。老魏突然回過神兒來，說：“小蘭，你……”老魏話還沒出口，門外進來了一個背書包的小男孩，老魏認識，他是小蘭的弟弟小輝。小輝三歲那年，他們文化不高的母親被人販子拐賣了，至今未有音訊。正當鄉(xiāng)親們?yōu)檫@個家嘆息時，在工地上做粗活兒的父親偏偏又被脫落的架管砸死了。安葬了父親，只有十六歲的小蘭就輟了學，帶著弟弟跑到城里打工來了。小蘭曾是老魏班里很優(yōu)秀的一個學生。
　　小輝跨進玻璃門，突然看見了店里的老魏，驚喜地說：“魏老師，你怎么找到這兒的?”
　　還沒等老魏回答，小蘭已先開了口：“小輝，趕快做作業(yè)去！”
　　小輝“哎”地應了一聲，就掏出書本，趴在沙發(fā)前的小茶幾上做作業(yè)。小蘭突然看見小輝的臉上有道傷痕，就走過去心疼地問:“你是不是又和同學打架了?”小輝不言語，小蘭突然哭起來，狠狠地在小輝后背拍了一巴掌，說：“姐告訴你多少回了，要好好讀書，不要惹是生非，你怎么就又跟人打架了？”小輝突然說：“誰讓他們說你是‘小姐’呢！”
　　老魏心里不是個味兒，一下子沒了在城里轉(zhuǎn)的興致。老魏想回家。他悄悄拉開門，剛走了十幾步，手里還握著鉛筆的小輝朝他追來說：“魏老師，給你說句話！”老魏彎下腰，小輝把嘴搭在老魏耳邊，輕輕地說：“我姐不是別人說的那種人，她只是給人洗頭按摩，她在這里掙的錢最少。她跟我說等我大學畢業(yè)了，我再養(yǎng)她——你回去別跟村里人說我姐在這里，好嗎？”